艺术设计大赛的金奖证书还带着余温,时一指尖划过烫金的字迹,雀跃像气泡一样在胸腔里不断升腾。
她点开与谢醒的对话框,输入的字带着点刻意的小骄傲:“醒哥,你看到了吗?金奖耶。你不在,我也能做得很好。”
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,她抱着手机等了片刻,对话框却始终停留在她最后的消息。
屏幕那头的谢醒,大约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,便冷冷地关了屏幕。
第二天,时一走进101中学的校门时,脚步还带着点轻快。可刚踏入教室,那股异样的氛围就像无形的网,瞬间将她裹住。
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,有探究,有怀疑,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。
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钻进耳朵,“就是她啊……”“看着就怪怪的,果然有问题”“平时装得挺像那么回事,没想到是这样”。
时一的呼吸猛地一滞,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,闷得发疼。
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,指尖冰凉。
自闭症带来的敏感让她对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格外恐惧,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,让她几乎想立刻蜷缩起来。
她不明白,昨天还好好的,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。
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,她转头看向同桌许愿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他们……为什么这样看我?”
许愿面露难色,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手机递了过来。
校园群的贴吧首页,一篇帖子被顶得老高,标题刺眼:“装什么正常人?自闭症也配混进重点中学拿金奖?”
时一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帖子里的内容像淬了毒的针,一句句扎进她心里:
自闭症就该去特殊学校待着,跑到101中学来装什么?心理扭曲藏着掖着,就是颗定时炸弹!肯定是走了后门越过体检,违规入学,凭什么占着名额?
这种人能拿市级金奖?怕不是作弊抄来的,或是家里有背景买的吧?”
自己有自闭症的事,被人这样赤裸裸地爆了出来,还用如此刻薄的语言攻击。
时一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她想起当初为了能来这所学校,她鼓起多大的勇气向父亲哀求,又费了多少力气说服谢醒。
她只是想和正常人一样,坐在明亮的教室里,有普通的生活,有平等的机会。可现在,这一切都被撕碎了。
“时一!”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,廖谨言抱着胳膊站在她面前,脸上满是嘲讽,“就你这样的,还能拿市级金奖?说吧,是作弊了,还是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?”
周围立刻响起附和的声音:“就是,肯定有问题”“怪不得平时神神叨叨的,原来是有病”。
“你们说话太过分了!”夏应京站了出来,皱着眉维护她,“比赛有公证,时一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!”
可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更大的质疑声里。
时一独自站在人群中央,那些刻薄的话语像潮水一样涌来,拍打着她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。
她想辩解,喉咙却像被堵住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为什么?她只是想好好生活而已,为什么这么难?
那些恶意的揣测,那些鄙夷的目光,像一把把钝刀,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。
她努力维持的平静、她小心翼翼建立的自信,在这一刻土崩瓦解。
胸口的闷痛越来越剧烈,眼前开始发花,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又遥远。
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,四周一片黑暗,只有无边的恐惧将她吞噬。
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,大颗大颗地砸在桌子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她再也忍不住,失声痛哭起来,哭声里充满了委屈、恐惧和绝望。
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滋生——她想见谢醒,她好想谢醒。
只要想到谢醒,那个总是沉默寡言,却会在她失控时稳稳抓住她的手的人,她就觉得好像能抓住一点微弱的光。
“让开……”她哽咽着,推开围在身边的人,跌跌撞撞地往外跑。
“时一!”
“时一你去哪?”
身后传来夏应京、陈重阳和宋开意的呼喊,她却充耳不闻,只是一味地往前跑。
嘴里无意识地小声喊着:“呜呜呜谢醒……醒哥……谢醒……你回来,呜呜呜啊我想要你回来”
声音越来越低,最终被淹没在走廊的喧嚣里,只剩下她单薄的身影,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,仓皇地消失在尽头。
竹林深处的风带着点凉意,卷着竹叶的沙沙声,却盖不住时一牙齿打颤的轻响。
陈重阳追上她时,这姑娘正沿着竹林小径跌跌撞撞地往前走,背脊弓着,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小兽。
他伸手拦住她,指尖触到她胳膊的瞬间,才惊觉她抖得有多厉害。
不是普通的哭泣引发的颤抖,而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、不受控制的痉挛,连带着指尖都在剧烈抽搐。
“时一!”陈重阳声音发紧,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旁边的石板凳挪,“先坐下,嗯?”
时一像没听见,任由他半扶半抱地安置在冰凉的石板上。
她依旧低着头,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,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能看见下巴尖微微抬起,然后是牙齿深深嵌进指节的动作。
“别咬!”陈重阳想伸手去掰,却被她猛地躲开。
她像是没意识到疼痛,依旧用牙反复啃噬着自己的手指,指腹很快泛起刺目的红,再用力些,恐怕真要见血。
夏应京也追了上来,喘着气站在一旁,看着时一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时一?你看着我,没事了,我们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,就被时一含糊不清的念叨声打断。
那声音又轻又碎,像风中飘着的棉絮,断断续续的,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。
可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,坐在石板上,整个后背都在剧烈起伏,像个漏了风的筛子,连带着身下的石板都仿佛在跟着震颤。
陈重阳和夏应京轮番喊了她好几遍,她始终没反应,眼神空洞地落在自己颤抖的手上,仿佛魂魄被抽走了一半。
陈重阳重重叹了口气,蹲在她面前,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疼惜:“哎呦,我的祖奶奶,你不哭了行不行?”
他挠了挠头,平时能说会道的嘴此刻却笨得很,那些安慰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,又咽了回去。
他实在不知道,该怎么才能让这个此刻脆弱得像玻璃娃娃的姑娘平静下来。
时一还在念叨,声音忽高忽低。陈重阳凑近了些,屏住呼吸去听,终于从那些破碎的音节里,勉强拼凑出了她反复说着的话——
“醒哥……我要醒哥……”
“他在哪……让他来……”
“我怕……醒哥……”
原来她一直念叨的,都是谢醒。
陈重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
他直起身,掏出手机,指尖因为着急都有些发颤,却还是很快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他按下拨号键,对着还在不住发抖的时一,放柔了声音,一字一句地说:“好好好,我这就给谢醒打电话,让他回来。你别急,他很快就来了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