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琅行下午一来,所有人便自动跳进水里,谁也不想背后挨一脚。
乐恩几乎是刚泡进水里,胃就开始叫,大家叽叽喳喳搅着池水,还有周琅行声音也不小,肚皮底下那点声音才不明显。
她几次潜入水中,几次浮起,成绩还不如上午,几次堪堪到了四十秒。
最后一次从水中浮起,周琅行正对着她弯下腰,“乐恩,看看自己的成绩,我给你时间,如果练不到一分钟,年后没必要入水了。”
周琅行的声音幽幽,像是从远处而来,乐恩趴在岸边,两手抓着石台不松手。
中午没吃饭,她现在也听不清身边的人在说什么,周琅行的话,无非是让她多加训练而已。
大家陆陆续续从水里出来,乐恩也爬出来,身上滴着水珠,眼前已经不是中午那般清楚,光是站着,脚底好像踩着软弹簧,视线晃来晃去。
周琅瑄去给她找衣服,乐恩在池边找了个地方就坐下,也许是因为练了一天憋气大脑缺氧,此刻她累的只想找个地方睡觉。
她是被吵醒的,睁了眼,自己哪里是在什么池子边,居然在林端的房间里,身上衣服已经换了。
门外吵架声音很大,乐恩下了床走出去,脚掌刚踏地,大脑里一阵发胀,眼前发黑,乐恩扶着桌子站稳,一步步往门外走。
林端声音很大,话音也清晰,乐恩站在门后,听见他句句诘问。
“……所以呢?周琅行,这是你的训练技术?是吗?”
周琅行还是头一回见林端失态,好整以暇地倚着墙,仿佛面前这个人并不是自己从小到大一同经历训练的朋友,而是正在玩笑的小丑。
乐恩握着门把手,犹豫要不要出去。
他点头,“对啊,这就是我的训练技术,不仅乐恩,我妹也是这样,林端,你到底是在质疑我,还是在为那个小姑娘担心?”
他说对了。
林端确实是后者,但是他现在没法承认,亲眼看着周琅行生生撕开自己的心思,他第一次语塞。
“你拿她的命开玩笑。”
周琅行噗嗤一声笑出来,“开玩笑?林端,人这一辈子才活多少年,你觉得我有时间开那么多玩笑吗?”
周琅瑄在身后扯着他的胳膊,“哥,咱们走吧,哥……”
“你怎么不看看自己,你不是全权负责她的训练吗?你完全可以不接刑讯啊,明明是你没时间看顾她,现在怪在我头上,林端,你可真是好大的脸啊。”
几乎是瞬间的,林端迈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,周琅行笑容不断,似乎全身上下,连头发丝都在审视,嘲笑他的无能。
周琅行依旧笑容满面,看得林端心生火起。
“她在你手里,迟早会被你练死,”林端松了手,用力向后一推,周琅瑄想开口呵斥,见他满脸满身的怒气,憋回去了。
“在你手里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。”
周琅行说完,被妹妹拽走,再这么继续下去,两个人怕是真会打起来。
林端站在门口,好久好久,直到周琅行的身影消失,他才开了门。
迎面便是乐恩的脸,他立马换上温柔一面,“怎么下床了,反正也这么晚了,去躺着。”
乐恩不走,脚步踏在原地,林端怀疑她是听见了自己与周琅行吵架那几句话,拍拍她肩膀,“怎么了?”
乐恩捏着他衣摆,“我打扰你了吗?”
这句话几乎是承认,我听见了你与周琅行的对话。
林端心中汗颜,自己几乎一天泡在地下室里,浑身血味不说,把乐恩丢在周琅行手里练,她根本就受不住。
“我不接刑讯了,明天我带你。”
乐恩不明所以,“是因为我吗?”
是的。
他见周琅瑄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乐恩,大喊一声“恩恩”,随后立马冲进去。
林端被吓到了,乐恩飘在水面上,仰躺着,只露出一张脸,看着像是没了生气的样子。
有那么一刻,林端脑中冒出“乐恩是不是死了”这种想法,在摸到她身体温暖时这些想法随即消散无影无踪。
“不仅仅是这样,乐恩,你也看到了,周琅行的训练方式比较暴力,但你不适合,你更适合循序渐进,所以今晚我研究研究,看看能不能给你换个方式。”
“是因为周琅行说的那些话吗?”
林端沉默,不说话。
乐恩坚定心中所想,林端去厨房给她热了汤出来。
她一直不理解,蔬菜都是绿的,林端究竟是怎么做出乳白色的汤?
“还有点热,凉一会再喝,”林端把碗放在她面前,汤水半透明,上头飘着几个绿色的葱花。
“我今天就不应该中午还泡在地下室里,去看看你好了,给你带干衣服,总不至于你熬了一天,”林端在她身边坐下,“明天不会了。”
乐恩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语,“我可以亲亲你吗?”
又要亲了,她与自己的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,林端偏过头,脸凑近了,彻底感受到人体温热之前,乐恩闭上眼,吻在他脸上。
好像是得到了什么终生难忘的好东西,林端笑着用鼻尖蹭蹭她,嘴唇越过她脸颊,在她嘴唇上点了几下,算作回应。
乐恩不满足,还要往他身上凑,林端不阻止,乐恩就这么爬到他身上去,在他脸上,脖子上,甚至是胸前吸吸蹭蹭。
林端笑,“可别乱玩啊,小心玩火过大,后果自负。”
乐恩埋进他怀里笑,咬着他的扣子,很小声的说了什么,林端听不清,弯腰去问她,“什么?”
她不说,从他怀里钻出来,摸了摸桌子上的碗,凉了些,嘴唇试着碰,也可以喝了。
林端不依不饶,听着她喉咙里咕噜咕噜的水声,放下碗还要追问,“刚刚说了什么,说给我听听。”
“可别乱问啊,小心玩火过大,后果自负。”
真是什么都学,林端伸手插进她头发里,发根还有些潮湿。
突然有什么异物靠近自己,乐恩很不乐意地拍开他的手,“不准玩我头发,会打结的。”
说着,她忽然伸了手要摸他头发,林端出于肌肉记忆,下意识抓着她手腕,“你干什么?”
摸摸他头发,一个大男人,发质还不错,光是摸表面也足够光滑。
乐恩收集了一圈头发,向上扎起,林端头发短,那一圈头发扎起来,顿时散开外层的一圈。
陪她玩玩而已——林端心里是这么想的,没想到乐恩真的跑到房里,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发绳出来。
林端听着她的话,捏着那撮头发,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,见她手中握着一个紫色,还挂着塑料钻石的发绳出来。
“你要给我戴这个?”
“不喜欢?还是不让?”乐恩说着,已经爬上沙发,膝盖压着他的腿,一手捏着头发,一手绕着发绳往上套。
林端从不相信这种女孩子的东西会出现在自己头上,乐恩完成一系列动作,他还特地拿出手机,透过屏幕看自己。
紫色的发绳在头顶中央,像是给他身体安了个避雷针。
乐恩后退几步,林端头发短,发丝也硬,小辫子直挺挺朝天像一根针。
她拿起手机就要拍照,林端不想留下黑历史,一手抓掉了脑袋上的小辫子。
“你干什么,赶紧戴回去!”
他把发绳放在桌子上,乐恩拿起来,揪着他头顶一撮头发,发绳转了几圈,避雷针就回来了。
“能不能不拍啊?”
“不行,”乐恩拿着手机在他面前坐下,“看镜头,说茄子——哎呀你赶紧说。”
林端拗不过她,只好摆了口型,乐恩拍下他戴着女孩子小发绳的模样,伸手让他看,林端不看。
他让她删掉。
乐恩把照片设为壁纸。
“其实你这样还挺帅的,真的,我没骗你,”乐恩摩挲几下手机屏幕,“你看,全组织不会有比你更帅的男人了。”
林端身子后仰,后背贴上沙发靠背,看着乐恩手指在屏幕上敲敲点点,他忽然直起身“你该不会把我照片发出去了吧?”
乐恩抬眼,林端脸上各种表情混杂着,她长这么大,还是第一次见到表情乱炖。
“没发,你想让我发出去吗?”
“不想,”林端拍拍身边,“过来坐,别离我那么远。”
乐恩故意后退,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去,林端的五官在她眼里变小了,乐恩抬手,拇指食指与虎口组成一个圈,林端的脑袋就在这个圈里。
林端稍稍偏了偏头,乐恩便动动手指,继续把他的头圈进自己的手指里。
他陪着她玩,林端知道自己始终逃不开乐恩的手指圈出的框架,拍拍自己身侧,“还不过来?你用手可抓不住我。”
她偏不过去,两条腿踩在椅子上,抱着膝盖,“那你求我呀。”
他不过去,她不过来,两人之间也就一两米的距离,乐恩在跟他较劲。
这让他想起今天看见乐恩因低血糖飘在水面的样子,像被打蔫的,揉出汁液的碎花瓣。
林端盯着她许久,几乎要将乐恩的轮廓融进深空,乐恩眼神执拗,星辰般灼着他的眼。
乐恩心中腾起恐惧来,她最怕林端这样不说话的样子,只好垂着眼,眼睫落下来,蝶翼般不安地颤动。
林端身子向前倾,几不可闻地叹息,如同与自己妥协,“乐恩,过来坐,也当是陪陪我。”
她乖乖从椅子上下来,接近沙发时被他一手揽着背提到身上来。
“你今天要吓死我了,乐恩,”林端像是自言自语,两手环着她的腰身将人往自己身上贴。
乐恩在他脸上亲了一下,“对不起啊,下次去练水下技能的时候,我肯定带着衣服去。”
林端点头,“是周琅行的问题……也怪我,我应该去给你送衣服,其他人都送衣服了,只有我没去。”
乐恩并不认为这件事怪周琅行,但是他也没法脱错——早知道今天要练水,他应该提前通知。
组织里练水下技能都是不脱衣服的,顶多脱了外套,因为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,跳进水里的前刻也来不及脱衣服。
“所以你就不想接刑讯了吗?如果单单是因为我的话,你还是继续接吧。”
林端在她耳边低声地笑,他早就料到乐恩会说出这种话来,但他实实在在的,不想接了。
他与周琅行相反,刑讯,无非是折磨人的苦活,看着挂在架子上,几乎不能称之为“人”的一滩肉呻吟求饶,心中并无半点快乐。
但是周琅行不同,无论是训练,还是刑讯,他更暴力,甚至周琅瑄也因此染上了他的性子。
林端亲亲她的脖颈,“你也看见了,刑讯就是折磨人,天天折腾我也很累啊。”
乐恩埋进他颈窝,侧脸搭在他肩膀上,听着林端的话语甚至犯了困,他还在絮叨着,偶尔能听见熟悉的名字,乐恩眯了眯眼,忍不住眼皮的重量。